闻言,纪明禹立即就要在楼中楼回复,意图提醒那名层主。不料,姜岁晏却忽然伸手过去盖住了他的手机屏幕,语气懒散。
“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自以为好意的提醒,不会是促成他们结缘的最后一环呢?”
又或者,这个人心知肚明呢?
纪明禹愣住了。
是啊,万一这人只拍了照片,那些婚约誓言也只发在网络上口嗨一下,并没有付出更多行动呢?
那这样一来的话,他要是说了什么,给那人提供了灵感,不就是害了他嘛!
纪明禹呐呐放下手机,顿了一两秒,还是没忍住问:“要是他已经写了婚书,会怎么样?”
“当然是多个对象了。”姜岁晏勾了下唇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感情好呢,活个十年八年的,感情不好嘛……就看他自己了。”
人鬼殊途这句老祖宗总结下来的话,自然是有它的道理。除了一些八字奇特或者修道者之外,普通人和这种东西待久了一定会出事的。即便对方没有恶意。
见纪明禹眉头紧蹙,显然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姜岁晏无所谓地一摊手。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喜欢做这种事情的人,你就算提醒了,对方也不会听的。而且,有句老话不知道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
“不是、等等?怎么就是‘不毁一桩姻’了,这是个鬼啊!哪有活人——”
纪明禹话未说完,纸扎铺里便响起一阵簌簌声。他表情一僵,非常熟练地双手合十,拜完左边拜右边。
“各位大哥大姐,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说得不怎么诚恳,但纸扎铺里的异响停了。
姜岁晏见怪不怪地把账本丢进抽屉里,驱赶小动物一样朝纪明禹挥挥手,转身掀开藏蓝色的门帘。
“行了,就算真出事了还有管理局呢,少操心。”
纪明禹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全国各市都有异常事务管理局驻扎,要是海鸥绅士真的不对劲,打电话报警就是。
***
藏蓝色的门帘后面,是一个分内外两间的工作室。
外间明亮空荡,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凳子,里间是放着各种制作纸人的材料和工具的暗室。
姜岁晏系上绣着黑猫图案的皮围裙,从暗室里抱出一捆劈好的竹篾丢到地上。
原本在外头待着的黑猫,这时从门帘下钻进来,蹲到一旁看她干活。
做纸人最重要的一步便是扎龙骨,即便它最后的命运是要被烧掉,可龙骨结实与否、重要关节有没有做对,都会影响到它去到那个看不见的世界时,会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姜岁晏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爷爷做纸人,对一般人来说难以控制的竹篾,在她手上就和一条硬一点绳子没有什么区别,随手间便可弯曲成想要的形状,然后利落地用棉绳固定。
因为做得太熟练,扎普通纸人这事对姜岁晏来说,和放松没什么区别。慢慢的,她的思维不由得发散起来。
“小咪,你说我要不要给自己也做一个纸人?”
“喵。”
“但是好像又挺没必要的,我死了的话又没办法当鬼。”
“喵。”
“嗯?留给你作纪念?”
“咪。”
“那还不如缝个布娃娃呢,还能给你磨牙。”
和猫咪闲聊间,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下午,有几名远道而来的老顾客上门来,想为下个月中元节接老客定些香烛纸扎之类的祭品。
两拨人恰好撞在了一起,他们相互打量了对方一眼,客气地让对方先请。
最后,年长的中年夫妻二人先一步进入店内。
听完来意,姜岁晏从柜台抽屉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个是一块巴掌大的轮盘,上面均匀地分出了24块区域,内容全是数字,从1到1亿。另一个是一块棱角圆润的六面骰子。
轮盘递给中年夫妻,他们本次的货款由轮盘决定。骰子给了脖颈挂着红绳的青年。
“你抛个1点,我就接你这笔生意。”
闻言,青年立即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啊?!”
一旁的中年夫妻没忍住对视了一眼,放慢转轮盘的动作,竖着耳朵去听八卦。
——姜老板不卖他东西,肯定有事!
“为什么?”年轻的女孩子微微挑起眉梢,看得青年心口一跳。
姜岁晏长发乌黑,皮肤冷白。昳丽的五官,即便放进靠脸吃饭的娱乐圈里,都是首屈一指的漂亮。
特别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眼型流畅完美,眼珠是亚洲人种里少见的琥珀色。朝人看过去的时候,浮光跃金,好似含情。
只是这个时候,青年被看得心跳加快并不是春心萌动的悸动,而是一种仿佛大型猎食动物盯上的惊怕。
“不如你再认真想想,你们家买这些纸扎的用途。”
青年眸光闪烁了一瞬,咬死了是给家中已经过世的长辈买的。他的话未说完,姜岁晏兴味索然地收回了骰子。
“好走不送。”
“?”青年被这干净利落的送客弄得懵了一瞬,他家境富裕,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冷眼!
要是放在其他时候,他肯定甩手走人了。可这家纸扎铺……这家纸扎铺他不能空手回去!
“姜老板!我们家可是从你爷爷还在时,就在你这里买纸扎的……我、我按往年的价格出双倍、不三倍!”
哎哟,这家怎么回事,怎么让小孩来做这样重要的事情,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中年男人一边纳罕青年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一边下意识想要劝他冷静一下。
“小兄弟,你是不是记岔了?再好好想想。”
“窣窣——”
青年正欲开口,却被一旁伸来的手臂吓得打了个嗝,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那夫妻二人看清那条手臂后,也跟着脸色一变,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充分与青年拉开距离,表示他们不是一伙的。
那条手臂来自一只身穿宝蓝长袍,头戴金锁秀寿字如意帽的少年模样的纸人。
纸人眉眼细长,笑意盈盈,可画得喜气洋洋的面孔,一点都让人高兴不起来,反而背脊发凉,寒毛倒竖。
被纸人抓住手臂的青年,后背顿时被冷汗浸湿,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纸人的力气竟然大到他完全动弹不得!
“我、我不买了不买了……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姜岁晏不咸不淡地开口:“不送。”
纸人松开了手,青年立即抽出手臂,连滚带爬地跑出店铺。
姜岁晏看向那对夫妻:“数字摇好了吗?”
“这就转这就转。”
轮盘咕噜噜转动了数圈,纸扎铺进账十几万元,姜岁晏拿出账本给他们签字。
“中元节前三天来拿。”
***
晚上六点,姜岁晏准时打烊。
可她前脚关上店门,后脚便有倾盆大雨从空中坠下,猝不及防的行人纷纷惊呼着躲避。
滂沱大雨顷刻间便将被暴晒了一天的地面打湿,让人呼吸不畅的热气蒸腾而起。
姜岁晏站在屋檐下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狗日冲龙,煞西,忌安葬、修造、动土、嫁娶。
平白无故地让她算这个……啧,就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