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身旁的青年忽然站定,卫襄也急忙停步,抬眼一瞧,发现他们走到了一处荷花池边。
还未到夏日正盛的时候,荷花尚未盛开。
卫襄心里一直思忖着,欲言又止:“侯爷,还有一事……”
裴云玠温和地看着她。
卫襄一鼓作气说道:“我父亲前不久病逝,母亲又刚刚过世,我理应为他们守孝,如今恐怕不宜成婚。”
裴云玠一直神色平静,直直地凝视她,好似在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很快,他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好,就如阿萤所说的,我们的婚事,暂且不急。”
宽大的袖袍中,裴云玠五指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指骨捏得泛白。
在她说出推迟成亲这句话时,他感觉自己的心弦似乎被一只大手狠狠扯断,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听到裴云玠答应得如此之快,卫襄抬眼仔细观察他,见他神色如常,心里的大石头安稳落地,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原来他还挺好说话的呀。
从荷花池边离开,裴云玠引着她来了一处凉亭。卫襄在石桌边坐下,自午膳后便快将大半个侯府走过来,她醒来不过一日,就走了这么多路,现下两条腿都感到酸酸的。
裴云玠却没有坐下,而是踱步到她身前,卫襄正要问他怎么不坐下,裴云玠忽然弯起一条腿,膝盖跪在地上,高大的身躯弯折下来。
卫襄愣住,就见裴云玠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帕,他长臂一伸,竟朝着她的小腿而来!卫襄连忙缩了缩腿,不明所以:“侯爷?”
裴云玠没答话,五指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不顾她鞋底的脏污,搭在自己的膝头。
亭中静寂,卫襄双手紧张地撑在身侧,肩背有些微微颤抖,垂下眼帘看他。
在旁人口中权倾朝野的昭平侯,此刻竟然蹲跪在她身前,弯折下挺阔的脊背,垂首给她擦掉鞋上的脏污。
被他圈住的脚踝隐隐发烫,卫襄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
裴云玠用帕子擦干净她绣鞋两边的泥土,原是她在荷花池边时靠得太近,踩到了边上的污泥。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裴云玠竟然这般当回事。
卫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擦拭干净后,裴云玠仰起头,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一抹淡笑,他眉梢轻扬:“阿萤,这般看着我作甚?”
卫襄一愣,挣扎着要将自己的小腿缩回来,磕绊道:“侯爷……快起身吧。”
裴云玠却没有松手,任由她的鞋底踩着自己的膝盖,自顾自张开五指扣住她的小腿肚,隔着衬裤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
他一面轻轻按揉她的小腿,一面解释道:“阿萤躺了五六日,眼下又走了这么多路,若是不及时按按,晚间一定会腿疼的。”
卫襄抿着唇角,起初还有些别扭,但左右挣脱不开,渐渐地她就感觉小腿被他按得很舒服,便再没有挣扎,乖乖地踩在他的膝头。
裴云玠不时仰头看她一眼,确认自己不会力道重弄疼她,卫襄被他看得脸颊上隐隐发烫,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日光斜着落进来,裴云玠偶尔抬起头时,眼底盛着细碎的光点,对她的爱意不言而喻。
卫襄眼神闪烁,手指揪着衣角。
自从她醒来,裴云玠就百般用心。尽管她失去记忆,他依旧很耐心地对待她。
他们以前,一定很相爱吧。
*
夜里忽然落了场雨,细细的银丝线轻盈落下,带来丝丝凉意。
侯府书房。敲门声响起。
裴云玠端坐在书案后,正在誊写这几日堆积的卷宗,闻声头也未抬地道了句“进”。
亲卫辞生推门而入,身上带着湿意,站定在书案前,抱拳道:“侯爷,留在姜国的人递来消息,并未找到小公子。”
裴云玠似乎并不意外,说道:“姜国动乱初初平定,人肯定没走远,在姜国周遭的郡县好好搜一搜。”
“是。”辞生应答道,答完后却没有退下,而是犹豫了一瞬,低声又道:“侯爷,您与表姑娘的婚事真的要推迟吗?”
自从卫襄被侯爷带回侯府,侯爷就吩咐他们开始准备不久之后的婚事,如今听说卫襄要推迟婚期,侯爷竟还答应了,辞生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准备侯爷的婚事。
闻言,裴云玠笔触顿住,墨汁沿着笔尖滑落,顿时在宣纸上氤氲开一大片墨色。
他垂眸盯着那片墨色,缓缓抬手,五指扣在纸面上,将写了大半张的宣纸攥起,揉成一团。
“不。”裴云玠似笑非笑,声线透着一股幽冷,眼底如窗外的夜色一般深沉,“婚期照常。”
他想到白日里卫襄听到自己同意推迟婚事时欣喜的神色,倏然冷笑一声,似乎在笑她的自不量力。
火舌一点点卷起了宣纸,转眼变作黑灰翻飞,有些落在了窗沿,很快就被潲进来的雨丝打湿。
却依旧浇不灭裴云玠眼底的狂热。
阿萤,我好不容易与你有了如今的相处,怎么可能会推迟我们的婚期。
烛火摇曳,裴云玠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他冷眼看着宣纸被燃烧殆尽,眼底染上一抹痴狂。
婚事他会亲自督办,阿萤只要等着做他的新嫁娘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