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忌日,文武百官前来祭拜。
我朝太/祖皇帝曾做表率,其父忌日时,在太庙之中长跪一日,不吃不喝,以彰孝表。
传到谢微这一朝,这条规矩已被某个前辈编写进律法,作为皇帝,他得将这条规矩延续下去。
谢微昨天思考人生到后半夜,今晨起来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差点昏过去,用凉水洗了半天脸,才重振精神。
好巧不巧,竟在太庙见到了称病不起的皇后。
皇后依然一副恹恹的模样,惨白的小脸儿,苍白的唇色,见了陛下,也只是被搀扶着勉强行了个礼。
谢微问:“怎么出宫了,天气这般冷,冻着你怎么办?”
皇后眨巴着一对秋水眸,看得谢微有些心梗,他咳了一咳,声音微弱:“......无妨。”
说是无妨,等文官念完又臭又长的悼词后,皇后还是身形一歪,差点在百官面前倒过去,幸亏谢微扶了一把。
皇后顺着靠了过来,在外人眼中,两人好似一对恩爱夫妻。
谢微小声问:“回宫休息,好不好?”
皇后还没回答,就先咳了好几咳,脸色愈发苍白。小福子有眼力见,赶紧喊了几个宫人,一同扶着皇后下去。
对病鸡似的表面老婆倒是宽容,皇帝自己一口气直接跪到夜里。他一早就遣散了百官,独自饿的前胸贴后背,抬头望着桌案上的贡品,怎么看怎么勾人。
下一刻,张宜神不知鬼不觉地跪在皇后该跪的蒲团上,从怀里掏出来半个馅饼,默默递给谢微。
谢微紧紧盯着这热气腾腾的饼子,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先帝要是托梦来骂我不孝,那就亏了,我可不想搭理他。
不过,瞧见张宜头顶那比其他人都要高的数字:一百零一,谢微心里如沐春风,就算是快饿背过气了,心里也舒坦许多,这可是目前为止最高的数字。
他再偷偷打量一会儿张宜,在心中无限畅想这张面具下面的脸。
张宜长什么样?他的眼睛怎么这么好看?他能不能多说点话给我听?他为什么一直沉默......
想着想着,他看了一眼张宜跪着的蒲团,盯着上面绣的凤凰,笑了。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让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跪在这里。而不是偷偷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有一位不知何时驾到的大损人,目光在君臣二人身上看了好几圈,忍俊不禁地开口破坏氛围:“陛下,就算您跟先帝有深仇大恨,也不能在他牌位前笑成这副德行吧?”
被抓包的谢微:......
“你话真多。”
尹汉宁个性狂妄,没外人在,压根不顾祖宗礼法。他找个又大又软的蒲团一屁股坐下,支着头扫了一眼谢微略显消瘦的脸颊,还有他乌青的眼圈。
“陛下,您跟张大人亲密夜聊到几更啊?”
谢微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在张宜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他只觉整个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除此之外,头昏脑涨,肚子里连口水都没有,真是山穷水尽。
“夜深了,喊御膳房开火,又要被太后说教。”谢微对此有些头疼。
尹汉宁灵机一动:“微臣府上正巧请了几位扬州的师傅,也碰巧,微臣还收了几幅古画,素日听闻陛下喜欢前朝大家左韫先生的画,一向对此颇有钻研。今日并不算晚,陛下屈尊来臣府上一观,再回宫也不迟。”
“甚好。”谢微顺着台阶走下来:“那就去你府上瞧一眼。”
将要出宫门去,却瞧见小福子领着一辆十分奢靡高大的镀金车轿,前有八匹红头骏马,就连缰绳都镶了金线,车轮也垫了厚厚的一层玄铁,不用看内里装饰,都能断出,这是一辆分外豪华的马车。
谢微站在马车前,看着地上早已跪好等着被当台阶踩的宫人,突然觉得十分不适。
“朕非得坐这个吗?”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呀。”小福子还亲眼见过太后与楚王的车轿,比眼前这个奢靡多了,排场也摆得十足,整条花街的十里风光都能被压下去。
谢微怎么看怎么不舒坦。他还是喜欢那辆做王爷时常乘的马车,是太子皇兄在他封王时所赠,虽然不宽敞,但至少很低调,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瞧出来他的身份,自由很多。
为了低调行事,他特地换了一套素净衣裳,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认得出他:“若是去犒劳三军将士,穿的珠光宝气就算了。去一趟汉宁的静园还摆阔,他又要笑话朕了。”
尹汉宁在他身后拱了拱手,笑眯眯的:“微臣岂敢。”
“朕做王爷时的马车呢?不会被人砍掉烧柴火去了吧。”谢微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再趁着夜色偷偷端详一番张宜,嗯,他穿黑衣裳的也挺好看。
“张大人您看,还是咱们陛下念旧。”小福子满脸堆笑。
谢微此时,略有一些不要脸地认为,自己是个节俭的人物,就算做了皇帝,也并不铺张浪费,这般会过日子,又这般念旧情,一看就是非常重情重义的良人。不晓得这么好的良人,能不能在张宜那边讨到一点好话。
他就一直盯着张宜的眼睛看,十分期待他接下来会讲些什么。
张宜本来只是默默地看着地板砖,好似原地宕机,并未分心,抬头一下突然接收到谢微的目光,略微一愣,迅速回应一句:“陛下真节俭。”
谢微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