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气氛终于随着这句话降到了冰点,兔子一哆嗦,松开了紧攥着应揽舟衣角的手。
没有人将头转过来看他一眼,像是畏惧,抵触,又或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为燃尽的火星终于被势单力薄的消防喷头一柱稀稀拉拉的水流浇灭,散发出难闻的焦糊。
应揽舟往前走,像是摩西杖劈红海,两侧的人群自发的躲开一条小径,许梦晚头顶的飞机耳缓缓竖起来,似乎在探寻这什么动静。
方来玉玩味的盯着眼前这只略显消瘦的大蓝闪蝶,上一次见面时这家伙掀翻了好几个二阶变异种,还让HIB的搜查官对他咄咄逼人,靠的什么那,这张还算漂亮的脸蛋,还是那对儿足以在十三区卖个好价钱的鳞翅?
他将那个铁盒收进口袋,微微一笑,表示洗耳恭听。
“他是谁。”
应揽舟微微颤动鳞翅,将额前凌乱的头发吹得更加见不得人,触角朝着担架离去的地方一点,在方来玉嗤笑轻蔑的眼神中,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个看似不着章法的问题:
“他是谁。”
方来玉甚至都没有将身子转过去,狭长的双眼像是一条贪婪地蛇,将视线缠绕在应揽舟身上,过了片刻,用一种哀戚的声音敲响丧钟:“那是我可怜的孩子,这场不幸的事故里他遭受本不该的磨难——”
他抬起手,用带着洁白手套的手背擦拭着忽然涌上来的泪水,“我会为他负责一切后续的费用,他会在十二区最好的医院得到治疗。”
应揽舟冷眼看着,就像是一尊波澜不起的雕塑,将方来玉衬托的更加悲天悯人。
这场无聊的表演游戏就该到此一段落了。
方来玉用沾着泪痕的手拍了拍应揽舟的肩膀,想要就此谢幕,没想到应揽舟将身子一侧,躲开了他的手:
“不是他,是,他。”
倏忽间,大蓝闪蝶的环形眼斑在方来玉眉间一闪而过,C-2-177被应揽舟挖去标记眼球的画面顿时充斥着方来玉的感官系统,鲜红温热的液体似乎正潺潺流过自己的指尖,蓝色与红色的交织,蠕动着骇人的场景。
方来玉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但很快便被莫名的欣喜代替,他止不住的将手交握揉搓,可由刚浮现出来的笑容却又在脸上戛然而止,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应揽舟歪了歪触角,毫不留恋的将光斑从他眉心驱逐。
恶心的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呆。
他看着方来玉那个铁皮盒交给了身旁一个干员,紧接着所有的目光便聚集在了那小小的手心之中,兔子仓皇地眼神几乎藏不住,本能的像要在这样的气氛中找个地洞钻进去。
应揽舟迟疑了片刻,判断这自己是不是应该在此时此刻给他一个安慰。可真当他对着兔子笑了笑之后,那兔子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愁云惨淡。
完全适得其反。
“跟我来吧。”
方来玉转过身——他有一张干瘪的脸颊,颧骨却平缓,像是一粒小小的瓜子仁,眉梢微微耷拉着,说不上精神,却时常在这张看似很年轻的脸上显现出一些老态龙钟的神色。
而他偏偏有一双锐利毒辣的眼睛,显得割裂又让人捉摸不清。
应揽舟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大厅里的显示终端,现在夜晚早应该降临,但十三区的天空却依然散发着白茫茫地光亮。
他和方来玉走出大厅,那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被风吹淡了一些,运送伤员的飞行器留下扬起的沙尘,然后变成天边的小点,消失不见。
“十二区长久以来就是这样,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
方来玉背着手,买着四方步,不知什么缘由的替给应揽舟那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做出解答。
“全息投影,可以调节。”
应揽舟跟在他身后,默默记住他们前进的路线。
这些天他基本都呆在抚育院的室内,角斗场,食堂,还有采集室和小黑屋,而他最初来时那件被软体包裹着的房间,似乎就仅仅只是一间过渡使用的病房,每个新来的变异种在里面接受最初的筛查的安抚,然后分配新的宿舍。
而他的伤口——
应揽舟摸了摸那块有些发痒的地方,不得不承认十二区的医疗水平确实卓越。
方来玉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习惯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他能让你容忍,接受,甚至赞叹这些长昼。”
“一切皆流,无物常驻。”
应揽舟看着他终于回过头来,而自己也穿过了环形回廊,站在一间狭小的门前,方来玉没有反驳,甚至有些赞许,可他的眼神却着实算不算温和——他在克制,克制着欲望将他苍白年迈的灵魂生吞。
“请进,应揽舟。”
不是编号,而是名字。
应揽舟看着那扇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然后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