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语迟稳重,从来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慢慢悠悠的。哪怕受人非议,也只是安静蜷缩起来,不吵也不闹。
今儿来到申生这里,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几次三番毛手毛脚,连口水都不喝。人也坐不住,总是盯着申生愣神儿。
申生硬是给重耳塞了杯热甜水,语气一贯的温柔:“你遇到什么事了,和兄长说说。”
重耳握着水杯,滚烫的热度自掌心传递,驱散了他在亭子中静候大半日所沾染的满身湿冷。申生举手投足一切自然,看不出经脉受阻的样子。
重耳想,看来前辈口中那神秘的功夫还是有点儿用的。实话是不能说,好在他今日专程上门,确实是有事找兄长商议,不必另外再找借口。
“今年的春猎。”重耳摩挲着杯壁,一副生怕申生拒绝的模样:“不知兄长是否有空参加。”
先轸他们筹办此次春猎,是以申生一定会参加为前提的。在此之前,重耳也默认兄长必定会抽出时间露面。直到坐在这里,他才后知后觉出几分唐突。
“放心,我一定去。”申生失笑,他摸摸重耳的头:“重耳,你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告诉兄长。”
“不必拘谨,不必思量,不必觉得唐突。虽然进了宫,但我还是你的兄长,和从前一样。”申生自责:“我该常去看你。”
“不用!”重耳的心软成一片,匆忙抬眼:“不用你跑,我来。以后,我常来。”
申生:“真想让你住进宫里。”
晋国成年的公子,除了太子之外,其余只能住在宫外。这规矩是为了保护储君,在申生与重耳之间却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真正亲厚的兄弟之间,根本没有“权势君位”的插足之地。
重耳在申生这里用过晚饭,说了许多小院的趣事和春猎的布置,直到宫门落锁之前,才起身告辞。
夜间雨势变大,申生一直把人送到宫门,才恋恋不舍的转身。
他身为长子,自出生就肩负整个家族甚至国家的重任。这是他的使命。宫外宽广的天地他留不住,此生只能待在这牢狱一般的重重宫苑。
还好他有重耳,可以代他踏遍千山,看过万水,给他带来遥远林间的风和陌生山头的雪。
一道身影无声落在他的身后,伸手搀了申生一把。银色面具在这暗沉雨夜里闪过一抹水光。
申生冷笑一声,将人挥开:“滚。”
重耳面前的申生从来儒雅有理,说话也总是温柔低缓的。然而此刻,简短的一个字,却饱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厉。
这是重耳从未见过的申生。
只影脚步一顿,不过片刻,还是再次扶上了申生。今日发生之事纯属意外,他不能让申生在经历过那种事之后孤身走回去。
太子勤勉,文章武艺无一不精。身体素质强于常人。还不至于因此就走不成路。只影的行为只让他觉得愤怒。
申生再次把人挥开,语气裹挟着烈火,似要燃尽这场连绵不绝的春雨:“滚。”
……
重耳被魏犨和狐毛用毡布裹着回到小院,先轸几人都没睡,聚在重耳的南房里吹牛扯淡。狐偃还让厨房留了晚饭,一直热着。
今儿厨房蒸了鲜肉包子,用了先轸他们今儿一早入山采的菇子,味道格外鲜美。要不是狐偃拦着,几个大小伙子差点儿抢光。
重耳在宫里吃过晚饭,此刻吃不了太多。几人哄闹着把其余的瓜分了。在这样熟悉的喧闹和诱人的肉香里,重耳压在心底一整天的担忧与惶恐,终于慢悠悠的落了地。
他想起兄长的话:“和从前一样。”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纵然隔着一道宫门,他也不怕,他身边还有这群人。他要过好每一天,长高长壮,不让兄长担忧。他还要经常进宫,哪怕就在庭院里坐着,也要去。
他想经常见兄长,他确认,兄长也一样。
而无论他要去哪里,要去多久,这些人都会在这里等他,陪他吃一顿饭。
万事皆定。
晋国春猎,在春雨彻底停歇之后拉开了序幕。
太子申生亲临,晋国青年才俊齐聚猎场。供人休憩的山头车马不绝,热闹的堪比集市。还未正式开场,已惊飞了附近的鸟群。
申生不仅射了首箭,还陪重耳在山里住了一晚。
春猎首日,已有不少收获。露天集会持续一整晚,到晨光熹微才散。前来拜会申生的人极多,都被亲卫队挡在了庭院之外。
重耳这方临时庭院建的极为简单,就围着三顶帐篷圈了一片地,打了一圈木栅栏。跳跃能力强的鹿、兔子之类的甚至可以畅通无阻。
申生带的亲卫不多,但个个武艺高强。将这一方庭院护的滴水不漏,虫子都飞不进一只。
先轸他们都去集会应酬,把这方庭院留给了兄弟俩。难得出来一次,申生睡不着。重耳就陪他说话。帐篷里煮着今年新晒的青茶,各种野味摆了整整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