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宜专注于茶盏之间轻声开口：“是九曲红梅，不过是钟鲁山产的次品，十钱一两便宜易得。”

温热的茶汤盛在碧玉的茶盏中，苏祈默默地接过去品尝起来。

九曲红梅有平肝解郁，醒神明目之功效，古来便是红茶佳选，产地以桂山为最佳，其次越秀山，最次乃钟鲁山。

红润的茶汤缓缓流入口中，茶香萦绕在唇舌之间久久不散，苏祈双手持杯一点点仰头，直到一杯见底。

沈妙宜坐在对面，见他喝完了又续满一杯。

“从前不晓得，原来钟鲁山的九曲红梅也不错。”口齿间是温热的茶香，苏祈觉得四肢百骸也跟着暖和起来。

“苏大人素日用惯了好物，自然不晓得这次品的滋味。”

沈妙宜心直口快，说完了才觉察出此言有些不妥，可对面的苏祈不仅不生气，反而点了点头，十分诚恳地应和了一句：“是啊，我从前有眼无珠，错过了很多。”

他眸光中隐隐发亮，直勾勾地看着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二人间暗暗涌动，沈妙宜不由得想起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恍惚之间只觉得似乎已非眼前之人。

“你还没有告诉我，此番究竟为何而来？”昨晚他说只是想来看看自己，沈妙宜不信。

“听说张云郎向你下订单，你没有接？”苏祈硬生生岔开了话题，沈妙宜无奈，心想他不说便不再追问。

“我担心人手不足无力兼顾。”

苏祈提起泥炉上的茶壶，自顾自又续了一杯热茶：“我若是你，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语落，她蓦然抬眸不解地盯着苏祈：“绣坊如今接了不少成衣定制的单子，本就人手不足，若是勉强再接下张公子的订单，只怕还要再招收一批绣娘。”

沈妙宜望了望狭小的院落语气有一丝无奈：“我这绣坊本就不大。已经容不下······”

“容不下就扩大。”苏祈轻笑着点醒她：“如今立女绣坊名声在外，何愁客源？”

“你如今要做的，是阔大铺面，广招技法过硬的绣娘。张云郎的单子来的正是时候。”

苏祈是织造署的主事郎官，他的话沈妙宜是十分信服的，可是，她总觉得这么做太过激进：“我如今才露出些态势，这么急着阔大店面，万一引发······”街坊四邻捧高踩低的面目她见识过，实在有些后怕。

苏祈摇了摇头，轻笑着安慰她：“你已经不是板桥巷的沈绣娘了，有了皇后娘娘的嘉奖，如今你已经是泽阳镇的沈绣娘，往后你要想着做芙苏城的沈绣娘，未来亦要争取成为整个江南织绣行业的沈绣娘。”

“我？”整个江南？

沈妙宜从来没有想过，苏祈说的这些话，在她看来犹如天方夜谭。

“打铁要趁热，张云郎要前往西域，沿途路过的地域、番邦、国度不计其数，立女绣坊的绣品若是能远播西域，亦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苏祈继续鼓励她，可沈妙宜不信，万一这只是他的宽慰之言呢？

她有些踟躇，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你当真？”

他举杯饮尽手中茶水泰然自若道：“自然。”

沈妙宜捧着温热的茶盏默默颔首，心中思量着苏祈的话究竟是否可行。

不得不承认苏祈不仅读书做学问厉害，还精通经营之道，反观她自己只知道如何刺绣，对于经营绣坊却没有太多信心。

银盘跃出云层，夜空中繁星点点，二人就着一尊小小的红泥火炉，静静地喝着热茶汤，从前的种种纠葛不再提起，他们如旧友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直道月半中天，倦意来袭。

沈妙宜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只记得眼皮实在太沉了，好似脑袋一歪就跌入了梦香。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睁开眼睛就瞧见头顶的床幔，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小床。

她猛然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裳，屋内一切如旧，唯一的变化是床头多了一枚圆凳······

他去哪了？

她起身整理衣衫，用手指快速梳理发髻，对着铜镜确认自己容貌得当便快步出了门。

小小一方院落正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中，圆桌上的茶盏已经收走了，如今只摆着一碗清粥一碟小菜，这是春夏给她留好的早饭。

丁香树下挂着的书包不见了，料想杏儿已经去上学了，后门紧闭，除她外空无一人，沈妙宜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已经走了？

想到此，她的脚步不由得一顿，是啊，肯定是东宝来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沈妙宜只觉得心头一轻，他走了，如此，甚好。

目光扫过桌上碗碟，她却提不起一丝胃口，便将碗筷原样收回了厨房，快步往店面走去。

寻常这个时候，铺面里早就涌满了客人，选布样的、量体裁衣的······小小的空间常常挤的水泄不通。可今日沈妙宜进了门，却见店铺内规整有序，春夏正在招待一位年轻的女子挑选布样，乌娘子她们正端坐在绣架前做工，店内再无其余客人，她正欲开口问缘由，目光扫到柜台里，不由得身形一顿。

半旧的柜台内，端端立着一袭白衣的苏祈，他正低着头专注的看账册。

沈妙宜大吃一惊，一则是他居然还没走，二则，他为何要看自己的账册？

春夏抽空对阿妙兴奋地挤了挤眼睛，那意思仿佛再说：放心，店里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