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山脚下的竹屋只一盏昏黄幽暗的油灯照亮,好似在陆三郎浑身染了层阴森的幽冥暗火。
而一直守着门的余婆子,暗忖着时辰,再拿余光撇一眼屋内满身阴戾之气的陆三郎,一时忧心陆三郎自打父母过世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瞧着越发清减了,又委实孝心太过,不仅亲自到陆家祖坟的山脚下结庐守孝,守孝的这些日子来,连半点荤腥都不沾,双重孝加身,可是还得守上五年多,倘真个儿,这般下去,即便是出了孝,只怕这身子骨也糟蹋彻底了。
余婆子一时心思百转,动了动嘴唇,想劝些什么,可再朝屋里瞧一眼,便又将喉咙里的话尽数咽下。
哥儿的犟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儿,只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自己又不是没领略过哥儿的犟脾气。
之前因着心疼哥儿给老爷太太守孝,不食荤腥,以免身子骨遭受不住,所以就瞒着哥儿在汤水里并素菜里掺了些许的熬了一整夜撇了油花子的清汤,哪晓得,哥不愧是文曲星下凡,便是嘴巴里的舌头也是不凡,只小小一口便尝出了老母鸡清汤的味儿来,倒也不曾怪罪她这个老婆子擅作主张,只是将那一小口进嘴儿的清汤吐进痰盂,又说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品评了老母鸡清汤如何如何,便再也不碰一样菜品,只将碗里头的白米饭吃完也便丢了竹筷。
想起那一幕,余婆子心底的愧疚越发盛了几分,虽哥儿从未苛责过她这个乳母一句不是,可是只要想起当时自个儿怎般认错,劝慰,便是又去特特做了几样半点荤油都不加的素菜,哥儿却坚持过了用午食的时候,便半筷子菜都不愿用,更还反过来宽慰自个儿说,
“我晓得妈妈待我的一片心,妈妈无需自责愧疚,只父亲母亲过世,他们只得我一个儿子,倘守孝其间为着自个儿的身子骨儿食了荤腥,即便是世人理解,我这心里却也是怎般都过不去。”
“倘妈妈当真担心我的身子,便去城里头的寻大夫开几贴滋补的汤药,一月里头服几贴,当是无碍。”
“还有,别忘了嘱咐大夫,那补药里头亦不可虫兽之补物,需得尽数为草药的滋补药物才好。”
想到那一袭话,与每月里服的几贴补药,余婆子再看向越发消瘦的陆三郎,心里头虽心疼,可却也不那般忧心他身子骨撑不住了。
只,每每回想那一遭来,余婆子的一颗老心除了越发染上愧色外,更有对陆三郎执着犟劲的深刻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