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太一向深得顾老太爷的爱重,当真半点也不怕他,只说道:“我为着什么很重要吗?只不过一个下人,忠心不是他应该做到的事情?我不高兴,他得罪了我,我教训他不应当家主母应该做的事情?”
顾老太爷怒道:“下人也是一条人命!你教训下人可以,打死人就太过了!这是老二的得力臂膀,你自己与他解释去!”
顾老太太冷笑一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孝道!我是他嫡母,不是他爹,要不了他的命,也没对他如何,只不过要他手下下人一条命,怎么,还要我赔不是?他也配!”
她见顾老太爷还要张口,当下就怼了过去:“你是当家人,我是当家主母,怎么了,当年要忍顾严那个贱人,我是没得法子,也只好忍了,现在顾严死了,你是想叫我换个人来忍忍?我就生来像是非要找个人来忍受的样子不成?我告诉你,你休要为了个下人来下我的脸!你有本事,赶紧把正儿带回家是正经,什么阿猫阿狗的也配让你来训我?”
顾老太太一向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的挫折是顾严带来的,奈何不了顾严,她的气便只管向两个庶子身上发泄,这么些年来,两个庶子长大了只顾避着她,也忍着她,更令她在一亩三分地里为所欲为,“贱人生的贱种”是她的口头禅。
两老夫妻在一面倒地吵架,顾谨垂下头。他是绝不会还口的,因为这么些年来他深深懂得一件事:说不如做。
他的臂膀死了,打杀他的人是自己的嫡母,他无法为他讨回公道,但是,那只是现在、目前。总有一日。
而现在,他的决定就是砌墙,封门。
是的,顾谨请了泥水匠人,理由是自家住的院子几年没有翻修,屋墙要补一补,屋瓦要拣一拣,然后,再砌一道墙与主院隔开,自家的院子只留一条通道通往大门,并不从二门过了。
要依顾谨的意思是想另开一道门,但被妻子劝止了,他也知道那触犯了顾老太爷的底线,那便折中。
顾老太爷阻止,顾谨只说了一句话:“父亲你也知道的,阿丁自小伴我长大,如同兄弟一般,在我心里,他与我妻儿没甚区别。家里谁人不知?可是只不过一眨眼,我出了门一趟,他说死就死了,我心里实在害怕,我害怕下一回我出个门,回来死的是我的妻儿。”
顾老太爷大怒:“你母亲岂是这样的人!你的长随,再亲近也不过是个下人,就算是你母亲不对,但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你母亲!”
顾谨冷静地说道:“父亲,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的伤痕?”
顾老太爷有些哑然,顾谨惨然一笑:“我的确没那么孝顺,能把嫡母的鞭笞视若甘饴。她今日会杀我左膀右臂,明日一个不小心,我院子里又会少一个谁呢?父亲,我并没有要分家,只是隔一道墙,如果你连我这点自保余地都不给,那我只好日日在家守着妻儿。”
顾老太爷好言厉色都说遍,顾谨只一个不肯。
泥水匠人自然不知道详细内情,可是外人只要听得砌墙隔二门,种种流言便不胫而走。
顾老太爷年纪到底大了,顾严一死,家中再无出息出仕男子,虽然余威尚在还能弹压族人,但较前势弱是必然的。
而顾谨是除顾严外居长的儿子,一向处置家中庶务,与族人来往甚密,他与顾端关系尚可,而两兄弟与顾正都很淡漠——顾正的亲娘、顾老太爷的继妻顾老太太,对顾严不善,自然更不会把顾谨顾端两个庶子放在眼里,幼时挨饿受冻也不是没有过,能和顾正好就怪了。
而现在顾老太爷身边只有这两个儿子了,顾正在大理寺关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愁烦之下,见他们两个联起手来,他也不得不退让一步。
裴徊倒也佩服顾老太太和顾谨,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说出名单的底细。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墙砌好几日后,顾老太爷在正院醒来,顾老太太尚未起床,他在顾老太太的妆台看到了几张垫在妆奁下半露的纸,抽出来一看,是叠好的,入目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里面大部分都是已经入了公中的财产,陌生是因为有一小半并没有见过,但明显是和大部分是一体的。
顾老太爷年纪虽大,脑子却还灵活,特别是对于钱财上头,只不过转得几转,便猜了个八成。再结合顾老太太打死顾谨心腹的事情,几乎便是九成九了。
原来,貌似忠厚的次子顾谨心也很大,这张单子他截留了二成哪。而看起来贴心的继妻,明知道还有这二成没进公中,暗中想要抢来,怕不仅仅是为了补贴顾正,还有她的不争气的弟弟一家吧?
再想深一层,这些年家中庶务都由顾谨和顾端管着,各种细务流水他也看不了这许多,心中也明白他们的小家定然会谋些好处,水至清则无鱼,顾老太爷是不介意的,只要大头赢利归入公中就行——也的确他们处理的庶务大多赢利。可是看着这张单子的胃口,只怕他们谋的好处不是一些些了。
如裴徊所料,顾家祖宅终于闹了起来。墙砌好才没几天,顾谨的权力便被分了一半给顾端,本来顾端虽然也管着一部分庶务,但大头由顾谨管理,他主要是协助。如今顾老太爷一碗水端平,平分秋色,并且制定了一系列的考核标准。
另外,顾老太爷将顾老夫人的管家权分了一些给顾端的生母,他这些年培养的心腹也做了安排。顾谨的生母早死,这样一来,顾谨不仅在外务上损失惨重,在内务上也半点便宜没得。
一时之间,顾家祖宅整肃得清爽起来,竟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样子。
裴徊却笑了起来:一个贪惯了的人要吐出自己的钱银,是不会那么甘愿的,顾谨先是失去了臂膀,后又失去了最大的一注财,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顾老太太也绝对不会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