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闻言似笑非笑:“又是上皇旧党?要我说就是这帮人太闲。上皇都呆在后宫颐养天年了,这帮家伙倒是一个比一个忠心。”
“不是,小殿下,那毕竟是上皇,隔墙有耳!”
顾十二怎么也没想到李承乾一开口就是惊天动地,他表情扭曲,死命瞪着警告周遭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做八段锦的宫女内侍。
长孙家庆轻咳,小殿下这性格倒是比往常直白许多。
李承乾撇嘴:“有本事做还怕别人说吗?我都没有计较他们妄议我的事,礼尚往来而已。”
李承乾调整呼吸,双脚开立成马步桩。
“青雀,马步要蹲好,你这才只弯了个腰吧?”
李泰欲哭无泪,在李承乾的死亡凝视下自愿扎好马步。
他想不通,只是来看看阿兄的,怎么就稀里糊涂跟着开始做这奇奇怪怪的锻炼了呢。
李承乾满意点头又看向长孙家庆:“要跟着练吗,练练这个养心静气挺不错的。”
长孙家庆扶额:“小殿下倒是沉稳。”
“罢罢罢,是臣先沉不住气,小殿下可知晓现在那流言说的什么?”
“说小殿下身子孱弱,不堪大任。”
李承乾被逗笑:“堪不堪大任又不是他们说了算。”
“我阿耶又不是一进长安就舍不得挪窝的上皇,他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
“不服气?不服气去打天下啊。”
树丛后的李世民忍俊不禁,笑眯眯对着身旁的长孙如堇炫耀似的抬抬下巴,臭小子倒是乐得借他这个东风。
长孙家庆被噎了一下:“不止,他们还言小殿下玩物丧志去做那低贱的工匠之活,又气跑了孔颖达,实在是丢了皇室的颜面。”
李承乾心情平和刻意提高音调:“颜面?什么是皇室的颜面?”
“是敢为天下先,是克己复礼束缚己身,是大庇天下百姓得欢颜,这才是皇室的颜面。”
“如今突厥眼瞅就要打到长安了,嘴皮子厉害可以跟着我阿耶上前线去跟颉利可汗对峙,如此我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不是喜欢说闲话吗,就将他这话好好传一番吧。
侧耳倾听的李世民动作一顿,好半晌面上才挂上一个无奈又欣慰的笑容。
长孙如堇捏捏李世民的手指低语:“这嘴毒的确实似你,前朝也没几个说得过二郎的。”
李世民故作不满:“只是真话而已。”
长孙家庆连连嘶声,从前温良恭俭让的小殿下呢,这病了一回的人是彻底解放天性了吗?
长孙家庆忽而升起好奇:“还有孔颖达孔公,这个小殿下又打算如何反驳?”
李承乾结束动作,只觉得手脚都热热的,整个人神清气爽,他脚步一转拍拍李泰的肚子:“往后与我一样都吃些清淡的饭食。”
李泰吸气:“阿兄!”
李承乾冷酷:“没得商量,太胖,阿兄不喜欢。”
“青雀,你也不想阿兄不喜欢你吧?”
李泰闷闷:“好吧。”
长孙家庆、顾十二:……
李世民、长孙如堇:……也不错,瞧着就兄友弟恭的。
“至于孔颖达,我没打算反驳,逃课换人确是我们做错,这个我认。”
正等着李承乾引经据典反驳的长孙家庆:?
李承乾揉揉自己的后脖颈:“所以今日吃完早膳我正打算带青雀一道去孔府请罪。”
长孙家庆皱眉:“谁人不知那孔颖达的脾性最是刚直,两位小殿下打算如何请罪?”
李承乾神秘一笑:“保管叫孔公转怒为喜,等着看好了。”
长孙家庆无奈:“小殿下可别想着拿陛下压人。”
李承乾抬抬下颌:“遇上委屈寻阿耶告状,我又不是小屁孩哪那么幼稚,你说对吧青雀?”
被长孙家庆说中心思的李泰:……
“对、对吧。”
李承乾轻笑:“那还等什么,与我一道吃早膳,吃完我们就出发。”
盯着一行人笑闹远行的背影,李世民垂眸思索,指尖在箭囊上轻轻敲着:“时刻关注李承乾的动向,跟着他们一道去孔府,便去瞧瞧承乾打算如何哄孔颖达开心。”
这是李承乾自己惹出来的事,李世民没打算用皇权给自家孩子擦屁股。往后就是一国储君,自然一人做事一人当。
身边内侍低低应是,但应完后内侍却生出犹豫:“陛下,如今卫兵的名册是都整理出来了。”
“陛下今日只教那禁军首领在宫内习武射箭外人尚且不知,可往后若是多了那许多府兵禁军可要如何瞒过前朝大臣之眼?”
李世民翻看名册满不在乎道:“朕为帝亦是为帅,教自己手底下的兵练武又有何不可?我本也没打算隐瞒。”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他从来都是要告诉天下人,今朝突厥兵临城下之事他不曾有一刻忘却。
正如李承乾所言,这才是所谓的皇室颜面。
长孙如堇看着意气风发的丈夫,她浅笑欠身:“第一批宫女都已出宫,第二批倒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既能放人出宫让人自由,又可一点一点淡化李渊在后宫的影响力,省得动不动就有流言蛊惑人心,两全其美。
二郎在前朝,她便在后宫。
二郎早就择好了自己的年号。
贞观,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他们一家所求的从来都是以正道示天下。
***
孔府。
李承乾嘴角噙笑,面对身前冷脸但礼数一应俱全的孔颖达连眉都没皱一下。
与之相反的则是跟在李承乾身边的李泰。
他牢牢记着来之前李承乾的嘱咐,垂着脑袋整个人散发着“我错了”的气息。实则若非李承乾遮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撑着他的腰腹,他可以给孔颖达表演一个倒地就睡。
“殿下是未来的君,臣既为殿下夫子,天地君亲师,殿下连身边小事尚且不能约束已身又遑论家国大事?”
“殿下自小聪慧,陛下对殿下付以重望,臣又怎能怯懦不言,自该犯颜直谏。”
自该犯颜直谏……
臣死无所恨。
遥远的仿佛来自千年前的苍老声音带着怒意与决绝飘荡而来,李承乾神思恍惚,忽然便觉此情此景飞速转变。
他的眼前不再是敛目低语的孔颖达,他的身侧不再是乖巧听话的李泰。
是怒意滔天,是恨铁不成钢,是失望万分,是眸底露骨又直白太子不堪大任的孔颖达。
是讥笑嘲讽,是恨屈居人下,是野心勃勃,是声音懒散又高傲阿兄不学无术的李泰。
是白茫茫一片无所依,是孤单单幽魂无处寻。
眼前闪过白光,李承乾搭在双膝上的手下意识一紧,不明白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可偏偏越是回忆越是想不起。
“殿下?”
似乎是不满李承乾的闭口不言,孔颖达微蹙眉心放下手中《论语》。
李承乾微晃脑袋,他是忘记了什么吗……还是因为穿越他的记忆也受到影响变得混乱?
李承乾刚压下心中古怪,突觉心脏痉挛,脊背瞬间绷直。
李承乾咬牙,只感后心湿冷一片,深吸好几口气才平复痛感,他的目光落到摊在二人中间的《论语》缓缓道:“承乾想要请教夫子论语中一言。”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解?”
孔颖达语调不变:“句读之法稚童开蒙便学,自有师父夫子教导,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李承乾隐秘借力案桌放松身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可该句的上一句却正是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亦可解读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其实这样也可以说通不是吗?”
这句在后世相当出名,甚至也有许多相关论文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