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各处事发地虽离凌云宗距离有远有近,消息却是十分灵通。
那日佟乐在镇上闲逛,数月过去,他似乎长高了不少,眉眼间也冷了些许,与他相熟的百姓都看得出来,却也没多过问。
他们懂,也因与佟乐相熟,感激这人,便没多过问。
或许有时不多过问,才是对一个人最好的安慰。
曾有一个小女孩,抬手覆在他眼尾,问他:“哥哥,你不开心吗?”
那是这么久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有人问他,且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问他这样的问题。那时他说的是:“我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呢?这是哥哥长大的特征!”
他照常走在街上,亦是那群小孩,不,这次又多一个小男孩。似乎应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却莫名觉得有些苦涩。
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有人加入他们这个队伍,这便说明,又有一个孩子,客服了恐惧,然后,能吃上饱饭。这是佟乐常做的事。
可尽管过去数月,这个队伍源源不断有人加入,每次聚在一起却终究是那个数。曾经来过,而今却没来的,佟乐知道他们在哪,他们都在距离凌云宗不远的山上,那山上种满了花,他们都在那里,葬在花下,长眠于花下。
佟乐看着人群中多出的那个小男孩,那应当是前几日死去小女孩空出的位子吧。
队伍为何一直是这个数?因为他们来时便是这个数,上次来这个数的孩子,随后,死去一个,便再补上一个。
孩童总以为他一人记不住这么多人,兴许只记得这个数,所以每次便按这个数来人,要到何时?佟乐也猜不准,只是记住离开的,再记住新来的。
“哥哥。”
佟乐回过神,看向身旁拽着他手的小男孩,蹲下身问他:“怎么了?”
见人应了自己,小男孩先是勾唇笑笑,再凑近佟乐,兴许是怕自己声音太小,男孩特地提高了点音量,一副开心极了的模样,“哥哥,我昨日听说他们要回来了。”
佟乐微微一愣,旋即问他,“他们是谁?”
小男孩道:“保护我们的人啊,哥哥不知道吗?就是几个月之前去……去……”小男孩忽地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去那边打坏人的哥哥姐姐们,他们要回来了!”
孩童分不清南北,只知道是那个方向。数月前,好多长得很好看的人,踩在一个长长的东西上面,往那个方向飞过去。大人们说,那些人是保护他们的英雄。
佟乐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北边……是闻人羽他们去的方向。
他们回来了,我该不该高兴呢?佟乐想。或许不该高兴吧,他们回来了,可他等的那人却再回不来了,又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呢?
他不曾察觉,眼眶早已通红,眼角落下一滴泪,收不回去的。
近傍晚时分他才回到宗门,天边只余下一点光辉,丝丝缕缕地霞光照在他身上。
如今宗门冷清得很,他算是留下来守这个宗门的吧。
人界各地事发,各宗皆需派人前往除邪祟。凌云宗乃是第一宗门,高手如云,自是要去更多人。之前因着他修为不够格,便没去成,后来他够格了,却还是被赵清海留在了宗门。
而今宗内已没几个人,就是赵清海也不知去了哪里。有时他真的很想骂人,却是没人可骂,清心峰上仅剩他一人,也只能在心底骂骂赵清海。
倏地,天边有一黑点飞向佟乐这个方向。他看不清,就是眯着眼看了许久也没看清,随即,那黑点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啪”地一声砸在他脸上。
在黑点砸上他之前,他看清了,那是信鸽。
他将脸上的东西扒拉下来,果真是那只信鸽。他认得这只信鸽,幼时常陪他玩耍,后来却被赵清海私吞了。因不是普通信鸽,活得自然久些。
信鸽见到他,显然也十分开心,全然忘了自己是要送信。
佟乐毕竟不懂鸽语,见它这副兴奋模样,以为这是给他的信,毫不犹豫,把信鸽身上挂着的信取下来。
信纸展开的瞬间,隐藏许久的秘密终将被揭开。
赵清海是两日后回来的。刚推开院门,便见桃树下的矮桌上趴着一人,似是睡着了。
似是十年前,亦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树下矮桌上趴着睡着的男孩,桌上放着纸张。他推开门,一阵风吹过,小男孩悠悠转醒,跌跌撞撞朝他走来。
只是他愣神的功夫,佟乐便已经醒了,见他回来,起身抓起桌上的纸张朝他走来,最后定在他身前,举起手中的信纸,质问他,“你骗我?”
赵清海终于看清纸上的内容:
北边已平,过几日我们便会回去,你尽早想好如何和乐乐解释云起的事。骗人死了,也就你想的出来。
佟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没死,一直都是你在骗我,只是不让我去找他?”
赵清海视线从信纸上移开,对上佟乐的眼睛,愣在当场。那双眼睛,红肿得可怕。
他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解释,这就是事实,他根本没法解释。便沉默着,没说话。
在佟乐眼里,他这就算是默认了。将信纸塞进他手中,没再说什么,绕过他离开了。
接连几日,佟乐都没再同赵清海说话。直到闻人羽一行人回来那日,凌云宗才算是热闹了几分。
宗门内本就没剩几人,佟乐亦没有出去迎接,便只有赵清海以及十几个弟子站在偌大的空地上迎接,甚是诡异。
闻人羽落地,没见着佟乐,心中猜到是生气了,正欲调侃赵清海几句,却是对方先开口,“我感觉自己要被抛弃了。”他这话说的绝望,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闻人羽意识到不对,拉着他躲到角落问道:“怎么了?”
本是不必这般躲在角落询问的,传音便是了,但两人这般相处惯了,也就没改过来。
赵清海道:“他知道纪云起没死了,那天拿着信纸质问我,到今日还未同我说过一个字。”
闻人羽听着,察觉不对,“知道?不是你告诉他的?我不是……”
赵清海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打断他,愤愤道:“是的,没错,就是你那张信纸让他知道的。那死鸽子把信直接给送他手里了!”
“………………”
“你觉得烤卤鸽会好吃吗?”闻人羽看着他,认真问道。
“烤吧,撒点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