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永宁伯爵府孝期才过,大内便下了旨意,徐阚袭爵,领正二品昭武将军,其妻寒氏封正二品夫人。
当年年末徐阚纳了一房姓胡的妾室,是个眉目端正,神情有些瑟缩的娇小姑娘,据说家中贫穷实在养不活了,才卖身过来做妾——寒璃从容地喝下妾室茶,表示自己以后会和她和睦相处。
永宁伯爵夫人,不,现在是徐老夫人了,她听了消息倒是沉默了好久,看着自己面前冷静地喝着茶的徐阚,觉得无奈,自己这个儿子,撒娇耍赖的时候才正常,这般模样,大抵是难过得狠了。
她手中抱着王氏新添的女儿,一时间不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道:“若是好生养,多添几个哥儿姐儿倒是好的。”
徐阚点点头,没说什么,一气喝光了茶盏中的茶,向母亲行礼告退,走时还看了一眼襁褓之中的女婴。
是的,以后多多的有几个孩子就好了,他会疼爱孩子,教导儿女,一日日看着他们长大过得很充实,然后在热闹日子的掩盖下慢慢忘记她。
此后数年他也不甚宠爱那位胡姨娘,寒璃又给他挑了两个通房他也不是很偏爱,更多的时候还是宿在书房,偶尔也会去寒凝榭瞧她两眼然后过夜,去的时候她有时在弹琴,有时在读书,有时还会插花焚香,或者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满院的风竹幽兰。楚家倒是每年都会送来很多新奇东西,寒璃每每兴冲冲地让人打开,然后吩咐下去把这些种子种下去,把那些东西摆在屋里,然后剩下这些收进库房。
胡姨娘曾有过一个孩子,不慎摔倒小产了,寒璃听说后送了好些补品过去,安慰她孩子还会有的。
日子本来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那一年楚云泽的夫人病逝,他那日正在书房处理军务,外头小厮忽报寒璃来了,他心下疑惑,还是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寒璃近来过得倒是颇舒心,她换了一身暗紫色绣荷花暗纹长衫,里头一件浅紫色百迭裙加同色的短衫,腰间系着一条暗紫色的丝带,发髻上仅有几枚珠贝装饰,便已清妍貌美,不可方物。
这是她做姑娘时常见的装扮,近些年她愈发貌美,徐阚近乎不敢直视她,逼着自己低头看桌上的军务,尽管已没了处理军务心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来做什么?”
寒璃屏退周遭侍从,然后对他说:“我想和离。”
徐阚猛地抬起头望向她,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这京城哪有王公贵戚之家和离的?”
他生气难过,反复折腾挨了好些年,却从没想过要和离——他想着,至多便是没有孩子,百年之后还是会埋在一起,他们便是下一世还能是夫妻。
“有的,那宁敬侯家二哥儿不是就和夫人和离了吗?如今都另娶另嫁了。”寒璃对他冷静地说道,显然早就做过功课。
“你想嫁谁?”他冷冷地问道,忽的记起楚云泽刚死了妻子,脑海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楚云泽是吗?”
“总之不嫁给你,”寒璃没回答,只这么说道,“你每日反复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我还是认认真真当了你六七年的妻子,也是仁至义尽,现在我不想再待在这里过日子了,为什么不能和离?”
“我不和离,在府里你每日自得其乐混了这六七年,连个孩子都未曾给我,”徐阚已经又惊又怒,他知道自己当时的模样一定非常吓人,“你何谈仁至义尽?来的时候是你要嫁给我,现在又过够了要和离?”
“反正我是定要和离的,你今日答应也罢,不答应也好,我不会再待在这里了,”寒璃异常强硬,她厌恶别人强逼着她做这做那,左右她的命运,“我会收拾东西回清海伯府,大约下月我就会走,若你不放,我便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她转身离开了,徐阚想叫住她却没来得及开口,一气之下挥手把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墨汁飞溅,碎成一地的残渣。
不知是不是他脸皮太厚的缘故,白日里刚闹翻脸,夜里喝多了酒还来找她折腾,她将睡着时又伏在她身上唤她璃儿求她,她心中烦躁,躲进被子里不再理会。
如此来回几次,到了第二月的一日,她有些犯懒,让丫鬟们把东西拆开来,自己在屋中昏昏沉沉地睡着,徐阚轻声走了进来,看了她一会儿,把手中的和离书放在桌上按上了手印,面无表情地转身打算离开。
寒璃坐起身叫住了他:“徐阚,你等一下。”
他回过头,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寒璃则说道:“你过来。”
徐阚走到她面前,不知道她要干些什么,寒璃捉住他的手放在小腹处,说道:“我有孕了,济世堂的李大夫说刚足一月。”
徐阚愣的很彻底,手下一阵温暖,他却脑海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若想要它我便不和离了,李大夫说若我不要这个孩子,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孕了,你若不想……”寒璃还未说完便被他一阵胡言乱语打断了。
“要,我要,我不和离!”徐阚几乎跳起来,一把抱住她,顺便把和离书揉成一团扔掉了,“阿璃,璃儿,以后我们就有孩子了,太好了,我……我不和离,我才不要和离……”
他抱着寒璃几乎有些发抖,高兴着高兴着,落下泪来,然后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