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还会来吗?”
“会啊,他每隔几天就要来放一次血,以维持巫术,这种巫术很特殊,不像别的放一次血就行。”
卿空切心里不是滋味,他点点头。
山路宛转,走了一段时间。
“到了,世子请稍等,我去通知。”到了一处房屋,青年推开门,进去,把门关住。
“巫师,长卿世子来了。”
房间里隔着帘子,帘子里面坐着人。
“让他进来吧。”那人穿着连帽披风,脑子遮着眼睛,跪坐在桌旁。
虽遮着眼睛,不难从她的下半张脸看出,她已经衰老。声音都透露着一股沧桑,沙哑,像干旱的天里木车轮碾过沙砾。
天山巫师是一个老太太,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只有几个下人。
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盆花。花开正的旺盛,好像下一秒迎接的,就会是枯萎。
青年出来:“世子请进。”
走进院子,青年带他们进了房间。
房间门一关,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拜见天山巫师。”两人作揖。
“坐吧。”
两人坐在帘外的桌旁。
青年给他们倒好茶水,站在一旁。
卿空切开口:“有劳巫师久等。我来讨个前路。”
巫师转动手腕上的两个相交铜环,缓缓说:“谢廊虚弱至极,全凭意志力活着,你的生死现在跟他息息相关。在他死之前案子没大白天下,你就会死。
这么说吧,你时日无长了,这个案子我也知道,要重新寻找凶手难如登天。”
“没有办法吗?”
巫师冷笑:“长卿世子,如果我没猜错,全天下最强的巫师就在您的身边,您为什么不问他呢?你知道的,他没有任何办法,我也没有。”
“墨色的鳞斑,也是真的。”
“当然。”
“你在同意帮他的时候,与他而言是善,可与我而言,是在害我,这样的巫术,为何能施行,您为何……”卿空切疑惑。
巫师的嘴角上扬,像是卿空切问到了她想回答的点上。
“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思考。成为巫师很难,既然天引规定巫师做恶事就会失去行巫术的能力,为何天下依然有普通人制止巫术,他们不用承受多大的蜕变,只需要放一点血,就会实现自己的遗憾。
因为每一件事都会有两面性,对于一些人是好事,对于一些人是坏事,所以最终只看放血的那个人是好是坏。
对于谢廊而言,这件事没有坏处。所以这个巫术依然有效,我依然是巫师。
世子,巫术的存在本来就是违背世俗常理,本来就是在扭转正常事物发展的走向,有很多矛盾再正常不过。
很遗憾,有人受着巫术的好处,也有人必定会承受扭转事情自然发展所带来的异常,来平衡生活的正常,付出一定的代价。”
“代价就是反噬。你是施行巫术的人,谢廊是受益者,而中了巫术的人,我,不得不为了自保,被迫去完成他人的心愿。
说是巫术,其实也就是用死逼迫一个人去成全另一个人。”卿空切的声音冷冷的。
空气里充满沉重肃杀的气氛。
越是坦白地说出一切,挽回的可能就越小一分。
“并不是所有的巫术都是一个样。你不要把巫术看的这么邪恶。”天山巫术安慰他。
“我知道世子心境并不太平,但你绝对不要迁怒谢廊,他被逼至此,彼此就当他任性。”
天山巫师的声音苍老低哑,仿佛有无尽的怨灵呼之欲出吞噬她这老态龙钟石像一样的躯体。
——
天山巫师七十大寿。
天色昏暗,大雨倾盆,院内空荡无人,门窗紧闭,单调的雨声没有尽头,雨水在房檐迸响汇聚出浑浊的水流倾泻地面。
谢廊没有青年的带领,只身拖着断腿和满脚的泥泞,满身的伤痕和水渍,摸着路,狼狈地闯上了天山。
跪在门口。
“谢氏求见天山巫师!谢氏求见天山巫师!”
屋内的青年猛然抬头。
巫师正在内室,闭目盘坐,她手腕上的伤痕溃烂,露出狰狞的血肉和白骨。
院外的声音在雨声里荡然回响:“谢氏求见天山巫师!”
“谢氏,谢廊。”沧桑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
“巫师,这……”青年为难。
“谢氏求见天山巫师!求巫师救救叶吟!求巫师救救叶吟!”
谢廊“乓乓乓”的敲着大门。
雨水带着额上的血,划过他的眉眼滴落地面。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必管他。”
青年应了一声,从门前走到桌前坐下。
延命术应该是每一个巫师的最终追求,它是长生的秘法。学成它便可成为继花擒之后的第二百岁不老之人。
她要褪去苍老丑陋的容貌,她要延长寿命,她要与世独立超越应息元。
她在征求天引的允许,万不可有差池。可是她的心神已经被扰乱。
她清楚的听到谢廊在外面绝望地撕心裂肺哭诉,哭诉地肝肠寸断。
“吾妻叶氏,年龄不满二十,为京城叶家独女,千金之躯!却想大婚之日,被人栽赃陷害,屠得满门,流离失所,怨己无能,后被卖至青楼,守清白而遭折磨三载!我寻找她三年,害了我的友人纪悬,最后她被太子赎走。
我原以为,她成为太子妃,再也不用受苦,可是却听到她犯天祭的消息。最后自缢狱中,落得无尽骂名。
天山巫师,我求你救救她,她不该遭受这苦难的一生!我求您救救她!我知道你能,我有好多的血,我不怕放血而死,我不怕……
我只怕我的叶吟再也不能堂堂正正的留下她的名字,我只怕我死后再遇见她,她依然留着生前没流完的泪,我想看见她笑……”
谢廊哭着,再说不出话。
听着大雨的冲刷声,青年动了容,起身急走到门前,又犹豫着退回来,看向内室。
“赶他走。”
“是。”青年拿起伞,推门撑伞,闭门走到大门前。
谢廊透过门缝看到有人来,撑着墙站好。
他露出笑容:“天山巫师,你肯帮我……”
“巫师正在闭关,此后再不接客,你今日叨扰了她,我是来赶你走的,大雨夜寒,快回去吧。”
青年于心不忍,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区区大雨就放弃呢。
谢廊一听,越过青年闯进院内。
跪在屋门前,哭的更大声了。
青年急忙上前,以防他闯进屋子里,要扶他起来。
“谢公子,你不要执意任性。”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
“他那时破坏了我的天引,我再如何也终将失败,有些人啊,为了自己的执念,逼着一个又一个人。
后来他也回来劝我。”巫师说的是那个青年。
青年在外面,深深地低下头。
“后来……我就选择帮他,全是为自己再积德。”巫师顿了一下,说完自嘲地笑了。
“无伤大雅,就算没有这一切,生活依然如此,先告辞了。”卿空切起身。
“世子请等。”天山巫师道。“关奴,给他东西。”
“是。”青年应了一声,拿出一张符纸。
“这是……”卿空切看向那熟悉的符纸。
“世子,这是我最后一次用巫术了,我用我的血,帮你完成一件事。就当是,给你道个歉。我知道,于您而言,此事多有冒犯。
您想完成什么事。不用现在说,拿着符纸,等你真正想好了,天引,自会为您实现。”
卿空切接过符纸。
“关奴,送客吧,从此后,除了给那个瘸腿小子做完最后的事,谁都不要接了。”
“是,世子,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