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过头去,身子却是下意识前倾,温热的触感擦过嘴唇,两人都明显一愣,周遭愈加安静,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佟乐微红的眼眸闪着光,方才破碎的美感还未完全消散,纪云起心似乎被揪了一下,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作为。
他抬手轻轻替眼前的人抹去眼角未掉下的泪,抚上对方的脸颊,声音严肃,却不难听出里面带着温柔,“乐乐,看清了我是哪个师兄。”
几乎是下意识,佟乐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这话背后的意思,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答道:“纪时。”
一瞬间,纪云起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或许他心中想的那人就是自己呢,不是别人,他当真喜欢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带上了笑,抬手轻轻抚上佟乐的发顶,认真道,“喜欢,喜欢的,没有不喜欢。”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幸福的。
怎么会不幸福呢?他心悦之人也心悦自己,这从来都是红尘中人心中最大的期盼吧,他想。多少人等了一辈子的期盼他得到了,自己恐怕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吧。
所以那日的那句“玩笑话”,兴许只是一时怯懦说出的呢?
他沉浸于幸福与喜悦当中,耳边是佟乐近乎撒娇的声音。“师兄喜欢我,应当会为我做任何事吧。”
他的声音太过甜腻,以致于纪云起没经过思考便脱口而出道:“自然。”
纪云起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看着眼前心悦之人,又哪来的心思想这些?
终于,匕首刺入身体的声音传进耳内,腹部的一阵刺痛唤回他的思绪,那张带笑的脸上闪过一瞬的狡黠。
鲜血从缝隙中流出,很快便染红了伤口周围的白衣。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实在恶心得很,嘴角渗出一丝血。
纪云起抬手抚上那只握着刀柄的手,声音里不难听出他的不可置信,“乐……乐乐?”
下一瞬,那只手猛地抽开,匕首被生生从腹部抽出,铁锈味猛地再次涌上喉头,大滩的血从口中涌出。
眼前的人仍坐在自己腿上,只不过那张幸福温柔的脸上此时带上了一丝狡黠,阴险。
匕首被他扔到一侧,佟乐抱住他,整个人紧紧贴上纪云起,脑袋垂在纪云起的肩头。耳边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说的话却直直扎进心脏。
“师兄……乐乐这也是迫不得已的。都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乐乐只是害怕啊,害怕师兄对乐乐动手,这才……迫不得已抢先一步,师兄应当不会怪我吧?”
说罢他像是又想到什么,唇角挂着淡笑,“不过师兄放心,你我心意相通,乐乐今后一定不会再找别人的,一定会为师兄守身如玉。”
纪云起似乎完全听不进去一句话,耳内阵阵嗡鸣,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佟乐的声音模模糊糊在耳边响起,他听得不太清楚,却又清楚地知道他说的什么,腹部的刺痛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听清了佟乐说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师兄,你安心离开吧。”
思绪似乎还停留在方才的喜悦当中,又在一瞬间被拉了出来。
猛然间,他睁开了眼睛,迎面便见一只手就朝自己伸来。他突然又有了力气,猛地一把抓住迎面伸来的手,对上佟乐的眼睛,“你要做什么?!”
许是被吓到了,佟乐浑身一颤,一时有些怯懦,“我……给你擦汗。”
纪云起身子一顿,这才发觉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佟乐并没有坐在自己腿上,自己也并未说出心底的话,更没有被对方一刀穿腹。
他松开了抓住佟乐的那只手,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又提了起来。
他似乎没法再相信任何人,放才的事是真的没有发生吗?可为何一切都是这么真实。是真的没发生过,还是发生过了,又或是即将会发生?
腹部被匕首刺穿的痛感犹在。终究还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吗?即便是所爱之人……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佟乐,桀然一笑道:“抱歉乐乐,方才梦魇,有没有吓着你?”
闻言佟乐像是松了口气,亦是淡淡一笑,摆摆手道:“无事,师兄你没事就好。”
清心峰上,闻人羽看着对面的赵清海,质问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两个人一起去那密林的,你又是发什么疯要让他们一起去?你明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未说完,赵清海的声音便响起,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是知道,所以我才这么做。”
“为什么?你难道要让他们和我一样,要你和他一样?”他声音有些激动,下意识从石凳上站起身。
“啪!”
茶杯被猛地拍在桌上震碎。
“我何时像他了?!”赵清海看着闻人羽,心底那股火莫名被点燃,“我若是真和他一样,现在他们二人就不会出现在那里而是像你当初一样跪在行刑台下看着那人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顿,周遭静得可怕。
他没想到他会提这件事,他没想到自己会提这件事,是两人都没想到的意外。那是闻人羽不想提起的过去,无法回首,不敢回首的往事。
良久,赵清海岔开了话题,道:“我知道,所以,我自是不希望他们和……和你一样。况且宗门内所有弟子都得去,他们不能有特殊。”
他想,自己终究是迈不过那道坎。那片阴影处,似乎真的永远见不了光。那是唯一的办法。
闻人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只觉得,若佟乐和纪云起不是赵清海的徒弟,恐怕就不会一同站在那里吧。
热风吹来,他似是提前听见了那日绝望的痛哭声。
他觉得有些讽刺,明明之前不是这般,明明前几日还不是这般。
闻人羽忽然出声,声音很轻,“嗯,你不会变成他。”
赵清海偏头看他,眼里是疑惑,是不解。
风吹过两人的鬓发,似是当初树下的两人,似是没有变,又似是变了很多。
终于在他不耐烦的前一秒,闻人羽说出了下文。“但是你和他真的很像。”
赵清海嗤笑出声,似是只将这句话当做了笑话听,说道:“可能吧。”
怎么能不像呢?
话没说出口,不敢说,也不想说出口,似是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他想,如果不说出口,这些应当不会是真的。
风过林梢,树下是他们对坐饮茶,谈笑风生;如那年一般,二人对立于树下,聊着即将迎来的新生。
往事是想要怀念,却又是不敢回首,是不愿回首,更是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