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姨娘的眼里,自己的人生称得上一句苦尽甘来。哪怕后来为人妾室的日子称不上幸福,但也比幼时随母逃荒,饿得快死的日子强上太多,那时她有两个妹妹,一个襁褓之中的幼弟,母亲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养活这么多张嘴——于是,她的四个儿女只活下来了她一个。
她本名叫柳沉絮,父籍沧州,九岁时逃荒到京城,饿得奄奄一息时被镇国公府的二奶奶发现,救了她一命,收入府中令人着意教导才艺,和她一起受训的标致姑娘足有八个之多。她们心下都清楚自己是将要赠予他人拉拢关系的妾室,若是主母与主君恩爱和睦,连个妾都挣不上,更有可能是个无名无份的通房奴婢,最差的,就是主人家不仅恩爱和美,主母还容不下和别人共侍一夫,那么她们更有可能被随意转送或寻事打死。
柳沉絮十五岁上改了名字,叫柳清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她运气很好,一个礼物般被送来的妾,居然有了一对聪明漂亮的儿女。
所以她从不认为天道不公,天道对自己至仁至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不挣扎求存,她未曾死于年幼时的饥饿,未曾死于主人家的虐待,那些有损阴德的事情,她不是没有做过,如今仍能称得上一句圆满。
如今最后的愿望,便是珹哥儿能好好读书有个好前程,璃姐儿能找一个富庶和气的人家嫁过去不愁吃穿,若是能实现这愿望,她愿意在广济寺的神灵圣师前用自己的一切来赎罪。
寒璃正在用晚饭,那道松鼠鳜鱼酸酸甜甜颇合她胃口,于是用了许多,珹哥儿看她吃的香甜,也颇开心地避开松鼠鳜鱼吃了好些菜,还不忘说道:“大妹妹多吃些,快点长高,省得那徐家大郎每日问我你妹妹学会走路没有。”
她早已忘记徐家大郎是谁,只觉得这人多管闲事,无理取闹,于是颇为不满,咽下一口鲜美的鱼肉说道:“大哥哥要是再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明日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理他了,妹妹快些吃吧,”珹哥儿马上说道,“他家长姐下月出嫁,到时妹妹要跟着一起去吃酒嘛?”
寒璃决绝地摇摇头,柳姨娘则对此很好奇:“永宁伯爵的嫡长女不是才及笄吗?这么着急,嫁与了谁家?”
“嫁与了庄国公的嫡长子,那公子已十八岁上了,年纪耽误得太大了不好,我估计是永宁伯府不愿错过门第这么高的亲事,因此早早发嫁了长女。”寒珹说得头头是道,柳姨娘也连连点头。
一个伯爵府的嫡长女,听说容貌才情又不如何出色,能嫁到庄国公府做未来的国公夫人,属实是高攀得厉害,也难怪永宁伯舍得刚及笄的女儿早早嫁人。
寒璃对此很不屑:“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别如意算盘打太响了。”
珹哥儿笑了:“说到这个,徐家大郎说成婚时要好好看看大姐夫,要是太窝囊了就把他打出永宁伯府。然后据说永宁伯说,要是真要往出赶人,也是先赶他。”
寒璃认真扒饭,不愿对这个离奇事件发表评论,转而说道:“他家婚宴会有松鼠鳜鱼吗?”
桌上的鱼已经被吃得有些可怜,但寒璃明显还没有吃够这个味道,犹自拆下骨架上的鱼肉蘸上茄汁。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我去问问?”珹哥儿对自己妹妹的关注点感到哭笑不得。
“那你去问问吧,要是有的话我就去,我要吃松鼠鳜鱼。”说罢,寒璃把筷上的鱼肉送进嘴里。
可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璃当夜就开始起烧,请了许多郎中喝了许多汤药,病情还是反反复复,这一病小半年才彻底痊愈,自然错过了永宁伯爵府的婚宴,以及婚宴上新鲜酸甜的松鼠鳜鱼。
她病好的时候刚过了九岁的生辰,开始在课余时间由柳姨娘教导学琴,她在向老夫人请安时偶然提起——她心里清楚,这种事情是不能向主母提及的,否则定会斥责自己“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学针织女红伺候夫君,学这些狐媚魇道的东西做什么,倒真真和那些附庸风雅的低贱女子学了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