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阚每每逗着襁褓里的溟哥儿时,都会感慨他这步伐缓慢的一生,明明自小都是莺莺燕燕环绕着长大的,最后二十二岁上才娶妻,明明最喜欢小孩子,想着成了婚第二年就会有孩子降世,结果婚后恩爱了一年就跟那可气的寒璃闹翻了——他如今已经三十岁了,溟哥儿刚出生。
天可怜见,之前每次去西郊大营点兵,那可气的赵副将总会欠揍地在他面前说自家大姐儿如何如何听话懂事,聪明漂亮,几个哥儿如何调皮捣蛋,上树抓鸟结果摔了下去云云。
还有那自小和他一起策马长街,打马球练刀剑的康宁侯府大公子,总会在他去校场练兵时带着他的小女儿晃来晃去,表示我女儿太可爱了,你们一定多看看,是吧徐阚?别那么小气,改天把你家孩子也带来看看嘛,哦,我忘了你还没有孩子呢!哈哈哈哈哈……
徐阚郁闷了好长时间,最后近乎要感叹自己这悲惨的命运,每次被阴阳怪气之后还要硬着头皮干活。
他问过总是给寒璃把脉治病的李大夫,她确实怯弱,但也不是无法有孕,然后他还让他给自己把了脉,得到的回复是:您身体特别康健,没有任何问题。
可如此过了六七年,他望穿秋水也没盼来孩子,那个没良心的死丫头还口口声声要和离,不肯便去开封府击鼓鸣冤,表示这几年的夫妻已经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楚云泽,天天拿自己当摆设,平日里从不来书房找自己,一来便说要和离,他才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要是敢去击鼓鸣冤,他就去大殿上找圣上求告!
他当日夜里去找康宁侯的大公子喝酒,足足喝了一坛子,喝多了抱着他哭的稀里哗啦,痛斥着寒璃的冷血无情,悲痛着自己的痴心错付,他晚间闯进寒凝榭时寒璃还在没心没肺地睡觉,他借着酒劲毫不客气地把被子拉开,不顾寒璃的挣扎一直折腾到二更天才睡去。
反反复复几回闹了一个月,寒璃已经把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准备回清海伯府,他心灰意冷别无他法,悄悄地写好了和离书藏在军务下的角落,一边等待她离开的时候,一边期盼着她还能有些良心,记起自己的好。
最后那日她还在昏睡的时候,徐阚悄悄走了进去放下和离书,画了押便打算离开,却被寒璃叫住,告诉他她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他自己都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心情,明明欣喜若狂,却又特别难过,扔了和离书抱着她哭了好久——他刚刚还以为彻底失去了她,现在失而复得,还有了这个宝贵的孩子。
寒璃在分府后散了很多积年的老仆给各房,她身边除了忍冬,由寒璃做主嫁给了府中一个老实的庄子管事陪在身边外,都换成了清一色的年轻姑娘小子,她们对如何照料孕妇毫无经验——徐阚只恨自己当时太忙百密一疏,不然就是满京城去讨,也要讨来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
直到临产时,寒璃才不慌不忙地从清海伯府请了两个稳婆和一名女医,徐阚大为震惊:“我以为你早就找好了?”
寒璃表示不着急,还有几天呢。
所幸母子平安,他抱着溟哥儿的时候,突然回想起很久很久前永宁伯爵府开的那些场诗会,那个衣衫冷峭,容貌冷丽清艳的少女在诗会上的身影。她往往来的不是很早,他却早早地在人群中等着她,她诗文极好,连着几场诗会都是魁首,往往是将散时,徐阚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康宁侯家的大公子说他就是犯贱,前头有那么些姑娘喜欢他,他就是不肯点头成婚,这回喜欢上了个连话都没说过的姑娘,人家八成都不认识他是谁——还是个貌美的才女,铁定会嫌弃他肚子里没墨水。
可他就是喜欢上了那个姑娘,从第一眼见到,喜欢到了现在。
溟哥儿一日日长大,寒璃听说家中的孙姨娘又添了个幼妹时,溟哥儿已经可以咿呀咿呀地喊爹娘了,徐阚高兴地抱着他直夸他聪明。
寒璃摸了摸项圈上的白玉,让人送去了几身孩童衣裳和一个金锁项圈,都是很精致的东西,然后揉揉溟儿的头:“你又多了个小姑姑了,高不高兴?”
白嫩的孩童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咕噜咕噜几声,然后摇头晃脑,将寒璃逗笑了。徐阚颇惊讶地问道:“岳父又有女儿了?”
“对啊,叫珠姐儿,是家中的二姑娘。”寒璃点点头,“祖母说我有福气,未出嫁时是家中唯一的姑娘,娇惯的很,眼下出了阁有了自己的孩子,家中才又添了个姑娘,祖母却总觉得没我好看。”
“是了,谁有我的璃儿好看,”徐阚笑着说道,眉眼里都是她的面容,“来日再生几个姐儿,必然比谁家的姑娘都可爱。”
寒璃心知自己再难有孕,却也不想扫他的兴:“好啊,我最喜欢女儿,来日像你大姐姐一般,生个双胎女儿才好呢,家中那么多珠玉宝石都积了灰,做些首饰给两个姐儿天天戴。”
徐阚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然今晚我尽力满足你的愿望?”
寒璃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有些害怕地摇摇头:“你昨夜已经非常尽力了,那榻上的楠木雕花都坏掉了,你再折腾它真的会散架的。”
“榻可以再换。”徐阚不肯放弃,溟儿在他怀中好奇地瞧着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寒璃塞了一片冷水湃过的西瓜到嘴里,脸红着不再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让徐阚庆幸的是,溟哥儿虽走的慢一些,却不像寒璃小时候六岁才走的稳,骑马虽骑的慢一些,却也还像个样子——他对这个结果颇满意,唯一不满意的是溟儿不爱说话,是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于武功上虽说得过去,却更好读书,日日拿着书本读得津津有味。
寒璃把他送进了林探花开的学堂,据说那师傅满腹诗书,为人公正,一丝不苟,徐阚也仔细探查过,对此表示同意。
溟哥儿开始读四书的时候,安王妃忽然登门拜访,寒璃那时正在读书,徐阚上朝不在家中,她立即换上一身精致的飞云纹深蓝褙子,下一件浅蓝苏绣裙,发间是寒老夫人所赠的那支贵重玉钗,上面的猫眼氤氲着润泽的光彩,她施施然而来迎接安王妃——一个浑身绫罗绸缎,珠翠环绕的妇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此刻满脸堆笑。
寒璃端庄有礼地向她行礼,不卑不亢,镇定自若,她可不记得徐阚同安王有什么交情,徐溟的满月宴上寒璃也未听见安王的名讳,想是没来。
“久闻永宁伯爵的娘子是个清丽出尘的大美人,今日我可算是见到了。”安王妃握住她的手不放,一同在主屋座上坐下,“快坐,你家大哥儿满月宴那么热闹,我有事没来遗憾得什么似的。”
“王妃谬赞了,小儿满月宴是徐阚他高兴,才办的热闹些,不值什么的。”寒璃谦卑地回道。
“你家孩子少,永宁伯爵得了嫡长子自然高兴,”安王妃依旧笑容满面,不放开她的手,“我家孩子多的遍地都是,每次的满月酒喝的呀,都头痛!”
寒璃温和地和她寒暄,等着她说明来意。
“不瞒你说,我们这些就藩的皇子家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这次来,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我为他物色了郑大将军家的姑娘,人家姑娘娇贵,也不好让他一个白身去迎娶,不好看,”安王妃似乎有些难过似的,“永宁伯爵如今统管五城兵马司,专管京畿守备,有没有多出来的职位,哪怕是个小统领呢,也让我家面子上好看些。”